尚权研究SHANGQUAN RESEARCH

于天淼

北京市尚权律师事务所合伙人

北京尚权（厦门）律师事务所主任

尚权青年律师工作部主任

尚权信息网络犯罪研究与辩护部主任

从业以来，我经常听到同行们对于申诉案件启动难、周期长的无奈感慨。申诉之路的漫长与艰辛，往往最考验当事人及其家属的毅力与决心。当事人矢志不渝的坚持，是律师义无反顾支持到底的基础，再遇上有担当的检察官、法官，以及种种不可预知的转机相遇时，案件才终于有可能迎来平反的曙光。今天我想暂时搁置对申诉案件实体部分的讨论，从当事人的视角聊一聊申诉的路有多难走。

案件一：一件30年前的抢劫杀人案

2017年，在我实习期间，我接手了一桩比我的年龄还要“年长”的冤案。这是一起发生在30多年前的悲剧，入室盗窃转化抢劫，最终导致一位独居老人机械性窒息死亡，涉案的是一对新婚夫妇。最终，丈夫甲因抢劫罪被判死刑缓期执行，妻子乙则因盗窃罪获刑六年。

初次与乙相见，是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。她背着一个沉甸甸、破旧的双肩包，手里还拎着一大兜文件，以及一个看似装修用的破旧硬塑料腻子桶。我有些好奇那个桶的用途，却未曾开口询问。后来有几次见面，她都带着那个桶，我逐渐明白，那是她在旅途中的“座椅”。每当她坐火车或汽车去法院或见律师，可以在路上稍微休息一下，有时到目的城市已经很晚了可以找个角落坐在那个桶上度过一晚，次日早上再继续乘坐公共交通奔赴目的地。这就是她，在申诉之路上坚持不懈的身影。

许多申诉者，在出狱后都面临着严峻的就业挑战和经济困境。他们往往因为曾经的牢狱经历而备受歧视，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。选择默默承受、放弃申诉，或许还能勉强维持生计；但一旦踏上申诉之路，就不得不面对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和生活的重重压力。

乙出狱后，一直坚持不懈地向省高院申诉，但多次递交材料都石沉大海。直到我代理此案，材料才得以正式递交。在审理过程中，法官问她为何多年未申诉，乙泪流满面地诉说着多次递交材料却无人接收的无奈。法官一脸难以置信，又询问了一些涉案财产的问题，乙在回答时情绪失控，开始回避话题，我当时也有些不解，但试图引导她正面回答问题，但她的应对状态可以说非常糟糕，最终法官驳回了她的申诉。后来随着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多，我逐渐发现，乙在回答问题时总是难以集中注意力，不只是回避一些案件的细节问题，就连与案件无关的生活话题也是一样，话题总是被她拉回到自己被冤枉的遭遇和申诉的艰难上。这场冤案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打击，使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交流。

案件被省高院驳回后，我向最高法递交申诉材料，却遭遇了更大的阻力。递交材料时，法官轻描淡写地说：“盗窃这么小的案子，肯定不会判错，没必要申诉了，材料不用收了”，我立刻反驳到这是一起入室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重大案件，涉及到人命的案件，不是盗窃的小案子。但法官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材料，改口到“人命案子更不可能审错了”。我无奈地将案情和关键问题进行了阐述，但最终还是未能说服法官收下材料。那一刻，我深感无奈和愤慨。省高院的法官不相信当事人递交材料无人接收，而现实却是，即便律师亲自到最高法院递交材料，也可能遭遇同样的困境。

那次递交材料，我还带了一名律所实习生。原本是想让他熟悉递交材料的流程，感受律师办案的过程。然而，现实的残酷却让他初次见识到司法实践中的复杂与无奈。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后悔，或许我不该带他来见证这一切。但转念一想，这或许也是他成长道路上必经的一课，让他明白法治之路并非坦途，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去推动和完善。

案件二：湖南罗某涉嫌恶势力、诈骗等案

此案件标题没有完全匿名，是因为已经在网络上传播的非常广泛了。

2021年4月，案件正式立案，并对罗某采取了强制措施。在侦查阶段，罗某在监居点遭受了刑讯逼供，导致肋骨断裂（有伤情报告）。面对这一严重的违法行为，律师与家属不断向各级司法机关及领导提出控告与反映，但遗憾的是，时至今日，关于刑讯逼供的调查仍未见实质性进展。在这场风暴中，罗某的家庭几乎被连根拔起——妻子、儿子、侄子相继被卷入，唯余女儿小罗孤身在外，为家人的清白与正义奔波。

三年来，小罗持续在网络上发声，渴望能引起领导的关注，借助公众监督的力量，推动司法机关公正处理此案。然而，这条道路同样布满荆棘。公安机关人员频繁找她谈话，使得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归家。在长达49天的庭审过程中，小罗在前两日参与了庭审，庭审过程中情绪失控，随后因受到司法机关与公安机关的密切关注而不敢再现身法庭，甚至放弃了难得的与家人遥遥一见的机会。如今，小罗已成为了网络上的“名人”，但案件的转机依旧遥遥无期。她背负着无尽的辛酸与压力，为了替父母洗清冤屈，她不得不牺牲个人生活，拖着病体四处奔波。每当听说有督导组前往某地的消息，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前往，即便只是个不确定的线索，她也愿意倾尽全力去尝试，希望能将申诉材料递到某位领导手中，让本案得到彻底的彻查与关注。

案件三：一起不起眼的交通肇事案

被告人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，法院认定的事实是其驾驶一电动三轮撞上了一辆电动两轮车，致被害人死亡。被告人被拘留的时候已经70多岁了，会见时跟律师讲说这事绝对不是他干的，让儿女不要谈和解、不要赔偿、不要为他低头，如果儿女私下和解，他出来一定一头撞死。被告人始终没有认罪，涉案路段没有监控录像，遗憾的是，法院最终仅依靠鉴定意见定案判了被告人三年有期徒刑。

麻绳专挑细处断，厄运专找苦命人。在他服刑期间，家中再次遭遇不幸，唯一的孙子溺水而亡。

二审裁定维持原判后，家属和律师就立刻着手申诉，在向市检察院递交材料后，遇到一位很负责任的检察官，联系了家属和律师分别听取了意见，眼看有抗诉的希望，结果检察官不幸因病离世，这位检察官的不幸离世使得申诉进程再次陷入僵局。新接手的检察官态度转变，迅速驳回了申诉请求，这无疑是对家属和老人的又一次沉重打击。

三年有期徒刑期满后，老人出狱后继续奔走在申诉的路上，我们相继向省检、最高检、省高院递交了申诉材料，都已经被驳回，只剩下最高法微薄的希望。

或许有人会说，人已经出狱了，还申诉什么？不如迈过这个坎，安享晚年，就算案件平反申请的国家赔偿又能有多少呢，而申诉要耗费的时间、精力、金钱远超过平反后能获得的赔偿，不值得折腾。为什么还在申诉的路上？无非是要争一口气罢了！对于老人而言，这无关赔偿，而是一场关于名誉、尊严和正义的斗争，他一定是希望带着清名入土，否则终究难安。他们仍然坚持申诉，因为他们相信法律是公正的，相信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。

结语

走在申诉的路上的人很多，路上的故事也多，大多是辛酸的，无奈的，有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放弃了，还有很多人还在挣扎着坚持。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生命的尽头和公平正义哪个先到，但只有坚持才有希望吧。